中国网络文学经过二十多年高速发展，已经产生了重大社会文化影响，并迅速地、自发地走向了世界，引起了世界各地读者的强烈反响。尤其是奇幻、玄幻、修真、仙侠类幻想小说，受到北美、欧洲地区读者的热情追捧，历史类、言情类小说及其改编的影视剧，在东亚与东南亚各地受到热烈欢迎。近期大英图书馆开始收藏中国网络文学作品，就是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新动向。可以说，在世界大众文艺领域，中国网络文学已经成为好莱坞电影、美剧、韩剧、日本动漫的重要竞争者，网络文学所代表的中国大众文化开始向整个世界洇染。

　　网络文学的创作成就和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，生动地体现了文明互鉴、美美与共的精神。这种发展态势需要我们提供确切的理论阐释，总结其内在原因，以帮助网络文学更为可持续发展，让中华文明高效能地进行海外传播。

　　一、 网络文学的成就与魅力

　　中国改革开放的前进态势，网络文学的创作成就与自身魅力，为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提供了可靠的基础，对此我们应该有着清晰、准确的认识。

　　我们通常所说的网络文学是指通过互联网传播的大众文学，它是在东、西方神话、明清小说、世界大众文学、好莱坞电影、美剧、世界游戏动漫这个大众文化谱系中发生发展的，想象——创作资源是相通的，其创作方法与写作策略继承了大众文艺的鲜活有效的传统。我们在大众文艺谱系中，纵向比较，可以发现网络文学的成绩已经超越了明清小说，横向比较，网络文学可以和好莱坞电影相提并论。

　　对网络文学与明清小说进行整体比较分析，会发现明清小说品质上乘的长篇作品，不过十几部而已，学术界对每一部作品都有汗牛充栋的研究著述，而网络文学的类型与品种，远远超过明清小说，每个大类都有许多品质上乘的作品，而对网络文学优秀作品的深入研究，还远远不够。

　　如网络玄幻、奇幻、修真、仙侠等类幻想小说，作品质量上乘者远超百部，整体上超越了具有可比性的明清神魔小说，优秀幻想小说如《间客》、《择天记》、《星辰变》、《盘龙》、《神墓》、《完美的世界》、《佣兵天下》、《放过那个女巫》、《修真四万年》等等，可与《西游记》《封神榜》媲美，想象力之丰富、故事精彩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对于青少年成长更具有积极作用。

　　我们进行横向比较，可以发现网络小说借鉴了好莱坞电影、美剧的诸多世界设定、角色想象、故事情节的动力要素，又进行了原型再造与创新，在许多细分题材类型上，正在赶超好莱坞电影与美剧。比如《兽血沸腾》《盘龙》《佣兵天下》等作品中的兽人角色创造，是继承了西方神话、奇幻文艺与游戏的魔兽概念，但又有很多独出心裁的想象，带有各种兽人特点的战斗故事情节，极为丰富多彩，在世界大众文艺范围内，可以算是兽人角色谱系的顶峰。再如奇幻小说《放开那个女巫》中的女巫角色，也源自西方神话与奇幻文艺，但这部小说塑造了一百多个不同功能、姿态、长相、性格的女巫形象，故事情节精彩奇崛，体现了活灵活现的女巫角色特性，其艺术魅力超越了任何一部西方女巫角色的文艺作品。

　　而以东方神话背景、角色原型为主要资源的玄幻、修真、仙侠小说佳作迭出，提供了迥异于欧美奇幻文艺的想象天地，极大地丰富了人类的神话思维与神话传奇故事形态。可以说网络小说在许多艺术元素的创新方面，展现了独具特色的艺术魅力，对好莱坞电影与美剧具有后来居上之态势，对欧美读者构成了魅惑。这是网络文学的优点而不是缺点。

　　网络文学的兴旺繁荣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具有重要推动作用。很多受到海外读者欢迎的网络文学作品承接了中华文脉，呈现了华夏文明的高贵、自由的精神倾向，追求美与和谐的文化情致，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，散发着中国历史文化的魅力，让中国文明观念如“道”的思想、天人合一的自然观、修炼成长的生命观、侠义和诚信精神，在世界各地深入人心。

　　二 网络文学-大众文艺的基础功能

　　网络文学与其他大众文艺门类一样，致力于满足人类情感（感觉、情绪、感情）体验的基本需求，具有人类情感的普适性，能够满足人类的普遍需要。

　　人类的每一种情感对于人类个体的生存、发展、繁衍后代，都具有重要意义，而人类个体情感能力和情感体验过程，是自我实现的，人们会在文艺作品中经历各种情感体验的过程，让情感得以充分唤醒和成长，这是普遍的人类精神需求，决定了大众文艺的基础功能，是满足大众情感体验与补偿的需求。

　　优秀网络小说通常以特定类型的故事情境，创造出精彩的故事情节，承载着各种感觉、情绪和感情的丰富内容，特别是追求情感高潮的冲击力，给予读者强烈的色彩层次丰富的情感体验效果。

　　比如历史、言情类网络小说，在东南亚地区中广泛传播，得益于人们的历史文化背景与社会心理较为相通，因此具有亲和力，也得益于中国作家具有丰富的情感想象力和情感故事的独创性。以女性为主要受众的历史言情小说，及其改编的影视剧，以丰富、真切、曲折的爱情体验，和中国历史文化魅力，水银泻地般地渗透了亚洲女性的情感世界。

　　以男性青少年为主要阅读群体的玄幻、奇幻、修真、仙侠等类作品，能够流行于北美欧洲以及其他地区，则主要是因为这些描写主角修炼——战斗的成长故事，让读者体验了生命力量不断生长的情感过程，以英雄主义情感倾向，帮助读者塑造自身人格，把成长过程中的挫折和溃败感转化成一种愉悦和自信，这对于青少年成长具有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。因此中国网络小说与好莱坞奇幻、科幻、动作、战争等类型电影一样，受到世界各地青年的普遍欢迎。

　　三 神话-传奇故事的可理解性

　　网络文学中许多奇幻、玄幻、修真、仙侠、武侠、科幻等类小说，为何能够突破不同社会文化壁垒，被世界各地读者自发地理解与接受？一个重要原因在于，这些神话-传奇故事形态的作品，与人类思维的底层认知结构是同构共振的，因此对于世界各地的读者，具有超越地区文化障碍的可理解性，而无需更多社会、历史、文化语码的转换性解读。

　　在现代人类的精神结构中，神话思维与科学思维既相互冲突又相互促进，共同培育人们的创造性。二十世纪世界文学经历了重返神话-传奇叙事传统的历程，在世界大众文艺中，自托尔金《魔戒》开始，迸发了经久不衰的再造神话的文艺潮流，又以好莱坞电影、美剧和游戏，以及后来居上的政府网络文学再造神话的成就最为显著，并与现代文明观念相结合产生了“人类神话”的创作意识。

　　神话-幻想文艺的功能也日益受到世界各地的人们重视，它作为想象-体验知识谱系，能够引领人类超越自我，给予人们跨越现实障碍的激情想象与体验，满足人们追求神奇信息的需求，促使人类感觉、情绪、感情运行机制不断得到激励，使个体生命状态更为兴奋、更为饱满，更有主体性和创造性。满足人类这些根深蒂固的精神需要的神奇作品，就会受到人类的强烈欢迎，可以说没有神奇性，就没有整体意义上的大众文艺。这就是提供神奇想象的好莱坞电影席卷全球的重要秘诀之一。

　　这就激发了网络文学的再造神话之旅，奇幻、玄幻、修真、仙侠等类小说，上接华夏神话传统，外接世界各地神话与奇幻文艺的传统，在网络文学内部融合了世界文化资源，创造出超越各民族地区神话与历史文化传统的众多“人类神话”， 如前所述的幻想类小说中，多数都有着独特的“人类神话”故事。这是中国网络文学与好莱坞电影对人类文明创造的独特贡献。

　　网络文学创造的“人类神话”，比之于东、西方古代神话，具有鲜明的特质。其一，“人类神话”以人类自身为信仰，网络小说主角作为普通人类，通过修炼-战斗-自我完善，成为造福于人类的“神”，人类不再由古代神话中的“造物主”“救世主”摆布，这种想象激发人们追求精神自由、拓展精神世界的宽度。

　　其二，“人类神话”融合世界各地的神话、历史文化的创作资源，超越了古代神话的地域文化局限性，顺应了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，亦增加了中国文化在人类文明整体构成中的分量。

　　其三，古代神话很容易被现代科学知识，特别是被宇宙知识和地球知识所证伪，因此它们所能发挥的效用正在降低。好莱坞电影与网络文学中的“人类神话”具有面向未来的发展态势，如在网络小说《奥术神座》，《修真四万年》，《放开那个女巫》等作品中，科学思维与神话思维走向相互阐释、相互融合的状态，共筑特异的神奇故事，展现了非凡的创造性和复杂思维的把控能力。“人类神话”的这些特质，增加了中国网络文学的精神厚度和魅惑力，切合现代人类的神奇想象的需求，使得网络文学在多方面具有超越好莱坞电影的可能。

　　网络文学海外传播实践，为中华文明如何在现代人类精神建构中发挥作用，探出了敏锐的触角，也为其他文化艺术门类走向世界提供了有益经验。它告诉我们，哪些传统文化是符合现代人类需要的，哪些艺术创新是有效的创新，文学艺术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何方。

　　应该看到，网络文学走向世界还需要探出更多触角，也需要文学理论界进一步探索网络文学的功能、形态理论，为网络文学的发展，为探索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运行机制，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持。

　　王祥，常用笔名康桥。鲁迅文学院研究员，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著有《网络文学创作原理》《人类神话——网络文学神话学研究》。

王  祥